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楼主(阅:10020/回:0)敲冰 刘半农 结着七十里路的坚冰, 阻碍着我愉快的归路 水路不得通, 旱路也难走。 冰! 我真是奈何你不得! 我真是无可奈何!
无可奈何, 便与撑船的商量, 预备着气力, 预备着木槌, 来把这坚冰打破! 冰! 难道我与你, 有什么解不了的冤仇? 只是我要赶我的路, 便不得不打破了你, 待我打破了你, 便有我一条愉快的归路。
撑船的说「可以」! 我们便提起精神, 合力去做── 是合着我们五个人的力, 三人一班的轮流着, 对着那艰苦的,不易走的路上走!
有几处的冰, 多谢先走的人, 早已代替我们打破; 只剩着浮在水面上的冰块儿, 轧轧的在我们船底下剉过, 其余的大部份, 便须让我们做「先走的」: 我们打了十槌八槌, 只走上一尺八寸的路 但是, 打了十槌八槌, 终走上了一尺八寸的路! 我们何妨把我们痛苦的喘息声, 欢欢喜喜的, 改唱我们的「敲冰胜利歌」。
敲冰!敲冰! 敲一尺,进一尺! 敲一程,进一程! 懒怠者说: 「朋友,歇歇罢! 何苦来?」 请了! 你歇你的, 我们走我们的路! 怯弱者说: 「朋友,歇歇罢! 不要敲病了人, 刮破了船。」 多谢! 这是我们想到,却不愿顾到的! 缓进者说: 「朋友, 一样的走,何不等一等? 明天就有太阳了。」 假使一世没有太阳呢? 「那么,傻孩子! 听你们去罢!」 这就很感谢你。
敲冰!敲冰! 敲一尺,进一尺! 敲一程,进一程! 这个兄弟倦了么?── 便有那个休息着的兄弟来换他。 肚子饿了么?── 有黄米饭, 有青菜汤。 口喝了么?── 冰底下有无量的清水; 便是冰块, 也可以烹作我们的好茶。 木槌的柄敲断了么? 那不打紧, 舱中拿出斧头来, 岸上的树枝多着。 敲冰!敲冰! 我们一切都完备, 一切不恐慌, 感谢我们的恩人自然界。
敲冰!敲冰! 敲一尺,进一尺! 敲一程,进一程! 从正午敲起, 直敲到漆黑的深夜。 漆黑的深夜, 还是点着灯笼敲冰。 刺刺的北风, 吹动两岸的大树, 化作一片怒涛似的声响。 那使是威权么? 手掌麻木了, 皮也剉破了; 臂中的筋肉, 伸缩渐渐不自由了; 脚也站得酸痛了; 头上的汗, 涔涔的向冰冷的冰上滴, 背上的汗, 被冷风被袖管中钻进去, 吹得快要结成冰冷的冰; 那便是痛苦么? 天上的黑云, 偶然有些破缝, 露出一颗两颗的星, 闪闪缩缩, 像对着我们霎眼, 那便是希望么? 冬冬不绝的木槌声, 便是精神进行的鼓号么? 豁刺豁刺的冰块剉船声, 便是反抗者的冲锋队么? 是失败者最后的奋斗么? 旷野中的回声, 便是响应么? 这都无须管得; 而且正便是我们, 不许我们管得。
敲冰!敲冰! 敲一尺,进一尺! 敲一程,进一程! 冬冬的木槌, 在黑夜中不绝的敲着, 直敲到野犬的呼声渐渐稀了; 直敲到深树中的猫头鹰, 不唱他的「死的圣曲」了; 直敲到雄鸡醒了; 百鸟鸣了; 直敲到草原中, 已有了牧羊儿歌声; 直敲到屡经霜雪的枯草, 已能在熹微的晨光中, 表露他困苦的颜色! 好了! 黑暗已死, 光明复活了! 我们怎样? 歇手罢? 哦! 前面还有二十五里路! 光明啊! 自然的光明, 普遍的光明啊! 我们应当感谢你, 照着我们清清楚楚的做。 但是, 我们还有我们的目的; 我们不应当见了你便住手, 应当借着你力, 分外奋勉, 清清楚楚的做。
敲冰!敲冰! 敲一尺,进一尺! 敲一程,进一程! 黑夜继续着白昼, 黎明又继续着黑夜, 又是白昼了, 正午了, 正午又过去了! 时间啊! 你是我们唯一的,真实的资产。 我们倚靠着你, 切切实实, 清清楚楚的做, 便不是你的戕贼者。 你把多少分量分给了我们, 你的消损率是怎样, 我们为着宝贵你, 尊重你, 更不忍分出你的肢体的一部分来想他, 只是切切实实, 清清楚楚的做。
正午又过去了, 暮色又渐渐的来了, 然而是── 「好了!」 我们五个人, 一齐从胸臆中, 迸裂出来一声「好了!」 那冻云中半隐半现的太阳, 已被西方的山顶, 掩住了一半。 淡灰色的云影, 淡赭色的残阳, 混合起来, 恰恰是── 唉! 人都知道的── 是我们慈母的笑, 是她疼爱我们的苦笑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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