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楼主(阅:7622/回:0)乡间来信——献给少红 廖伟棠
H,我在故居的废园中给你写信, 有风吹过我手中的笔,吹掉了信纸, 那是有像树叶般的潮汐,潮汐般的言语的风。
然而落叶层积,吸走言语。只是瞬间, 树叶落满了我的四周。只是十年。 当年我离开时的落叶,已变成了家宅的根, 包围着像四散的砖瓦一样凌乱的心。
H,这个园子,它的孤寂犹如你的记忆, 绝不喧哗哭泣,只是在一地的枯枝 和灰烬中等待……它的呼吸在泥土里 散开,在树干中变成泉水。
于是今天我回来。从老房中搬出尘封的老椅, 坐在废园的一片片落叶中间, 读读旧书,然后为你重写一首首旧诗。
第二封
H,我刚刚从田间归来,衣服上 还沾着村边河滩的细沙。花园中 天色渐暮。我在信纸上书写,我的笔就熄了。 熄了,像十年前在我窗前飘摇的一枝蜡烛。
我不敢说,是它仍指引着我回家的路。 就像刚才田间的那条小路:从河畔 通到竹林,绕过农田,再通到村庄; 两边长满青草,远方总有农人在弯腰辛劳。
H,这条路如今也在我脚下瓦砾的青苔间, 也在这张渐渐暗黄发灰的信纸上, 我把双手举到眼前:它们熄了。
花园请继续沉默吧,黑暗着,不要为我发光。 我的眼睛仍能看见,虽然它们瞎了; 我的耳朵仍能听见,虽然只有寒蝉的声音。
第三封
H,如今燕子不再来我屋瓦下作窝。 如今我的阁楼上只有阳光与阴影交替 静谧。一阵风带着我童年的脚步把门关上, 另一阵风又带着我童年的笑声把门打开。
有一双脚迈过结苔的门槛走出花园, 我不知道他是谁——他掇拾倾倒的砖瓦, 拨开蛛网,又捡起地上的叶子; 他搬椅子出来坐着,坐着坐着就流泪。
H,如今这花园已不再有紫藤花、香兰花; 只有无边的落叶,在天上,在地上, 在他的眼睛中转着,转着,烧一点点黄的火。
天气冷了。墙头除了荒草,就是一方灰的天。 我从园子的这一角走到那一角, 对着天空小声地念:“一棵是枣树,另一棵也是枣树。”
第四封
雨水在我的屋檐上淌滴,H,雨水 今天打湿了故乡的小镇、村庄。我喜欢的 落叶堆也都湿了,像一首诗所写:“黑暗、寒冷。” 我再不能让它们围着,静静的坐上一会。
只有我的信纸是干的,一片空白;雨水 洁净,不认得字。在雨里,只有久闭的木门下 朽烂的木枢,不怕寒冷,长着几点白花。
H,因为我的手摸过那白花,我的手也湿了, 我的手也带着香气。当我走过阴暗的街巷, 一些和我擦肩而过的人都回头看我。
这些和我在同一条街上走的人 都没有打伞,在雨雾茫茫中眯着涩涩的眼。 而我,我怀抱着写给你的信,在人群中走过, 像一个被拋弃的女子,不知道有雨点落在自己头上。
第五封
H,今天早上风声又把我唤醒, 我梦见你们的城市,在水中泛着白光, 远离尘嚣。我醒来,陆续听到鸟声、自行车声、 我外婆开门的声音。还有你的脚步声。
我推开木窗,就看见邻居的黄砖、青瓦。 你们的城市已经在我的记忆中消失, 我放眼远望——我已经不是这个世界的客人。
那瓦片在朝露中沾湿,冬天 在我的脚印深处结霜。H,我的脚印深处, 那自行车清晨走过的小路已经崩坏。
我仿佛不曾离开,也不曾与任何人认识。 二十多年,蜇居在这地图上找不到的角落, 淹没在乡村小池塘的绿藻下。世界不知道 我的故事,我也不知道世界的消息。
第六封
如果我真的是一个乡村的诗人,H, 我将为你写甚么?稻草?夕阳?溪流?阡陌?—— 那些都只是一个旅行者享有的奢侈品。
而我的怀抱中只有灰:梁木上落下的灰, 树皮烧剩的灰,炉膛中冰冷的灰,嘴里尝到、 歌里唱出的灰。我将沾着它们的乌黑 给你写一封短短的信,信里没有诗——
“秋收的农忙完了,土地已经龟裂。 冬天随着一个半夜惊醒的梦来临, 梦见城里的你,扎着辫子的你,默不作声的你。 冬天的风已经吹着,河水干涸,坦露着沙石。
一张你以前的照片已经枯黄、褪色, 我不能再看……让我把蜡烛吹熄, 夜深了,月光从窗口照进,我的妻子已经熟睡。”
第七封
有风从村庄的东边升起,一阵阵吹来, 然后满园的叶子都响动。 然后下起了雨。雨打落枯草上,我听见 时间在水中折断的声音,远方雪地里的声音。
群鸟掠过,盘旋,再盘旋。 冷风又再轻扬起我的长发。满园的萧瑟 都响动。邻家的小孩们从我的园门前跑过, 从时间的一端,跑到时间的另一端。
雨点断续,我把椅子挪到廊台下。 雨点消停。现在,从园子的四个角漂来了寂静, 只听见钢笔在白纸上写划的声音。
我的身旁是以前母亲种蔷薇的花圃; 我的背后,是我空无一人的家宅。 风从村庄的东边升起,H,我已经忘记了你的名字。
第八封
二十年来,我只是坐在屋子的南墙下、 废园中,听高高的树梢上的风。捧着多年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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