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楼主(阅:8323/回:0)厄运(节选) 西川 两个人的小巷。他不曾回头却知道我走在他的身后。 他喝斥,他背诵:“必须悬崖勒马,你脆弱的身体 承担不了愤怒。” 他转过身来,一眼看到我的头顶有紫气在上升。他 摇一摇头,太阳快速移向树后。 他说他看见了我身后的鬼影。(这样的人,肯定目 睹过巴旦杏的微笑,肯定听得见杜鹃花的歌声。) “八月,你要躲避乌鸦。九月,你得天天起早。” 他预言我将有远大前程,但眼前正为小人所诟病。 小巷里出现了第三个人,我面前的陌生人随即杳无 踪影。我忐忑不安,猜想那迎面走来的就是我的 命运。 我和我的命运擦肩而过;在这座衰败的迷宫中他终 究会再次跟上我。 一只乌鸦掠过我八月的额头。 我闭眼,但听得乌鸦说道:“别害怕,你并非你自 己,使用着你身体的是众多个生命。”
B〇〇〇〇七(身份不明) 电线杆下的长舌妇忽然沉默。 地下火焰的耳朵正在将她的话语捕捉。 地下刮胡子的男人刮得满脸是血。 我们中间消逝的人此刻正在地下跋涉。 我精神的探照灯照见地下那些秘密的、橘红的肉体,也照见 我们中间消逝的人: 他偶然攀上墙头,窥见无孽的鲜花,而那鲜花的惊叫使他坠 落。 他不知是否回到了童年,他不知这是死亡还是永生之所。 迷路在异乡,风雨在远方,迎面撞见昔日的债主,他一脸笑 容掩盖不住惊慌失措。 但是共同的饥饿使他们拥抱,但是共同的语言他们宁肯不说。 走过歌剧院,走过洗衣店,像两名暗探他们混进别人的晚宴, 在地下异乡他们找不到厕所。 三名警察将他们逮捕,十八名妇女控告他们龌龊。 他眼看昔日的债主出示伪造的通行证,而他只能掏出一小盒 清凉油。 “请收下这微薄的礼物,”他说。但是牢房已经备好。他被蒙 上眼睛推进牢房,他大喊大叫我是某某。 等他摘下眼罩他却怒气全消:他站在故乡的阳光大道。
C〇〇〇二四 有一朵荷花在天空漂浮,有一滴鸟粪被大地接住,有一只拳 头穿进他的耳孔,在阳光大道他就将透明。 天空的大火业已熄灭,地上的尘土是多少条性命?他听见他 的乳名被呼喊,一个孩子一直走进他的心中。 他心中的黎明城寨里只有一把椅子, 他心中的血腥战场上摆开了棋局, 他经历九次屈从、十次反抗、三次被杀、四次杀人。 月光撒落在污秽的河面,露水洗干净浪漫的鬼魂。 在狂欢节上,鬼魂踩掉他的鞋跟。厄运开始:他被浓眉大眼 的家伙推出队列。 多年以后他擦亮第一根火柴。 “就这样吧,”他对一只蝴蝶小声耳语。 在蝴蝶清扫的道路两旁,在曾经是田埂的道路两旁,每一个 院落都好象他当年背叛的家庭,每一只喜鹊都在堕落。 旧世界被拆除到他的脚边,他感觉自身开始透明。 忧伤涌上他的太阳穴,就像北斗七星涌上屋顶……一阵咳嗽, 一阵头晕,让他把人生的台词忘得一干二净。
D〇〇〇五九 他曾经是楚霸王,一把火烧掉阿房宫。 他曾经是黑旋风,撕烂朝廷的招安令。 而现在他坐在酒瓶和鸟笼之间,内心接近地主的晚年。他的 儿子们长着农业的面孔,他的孙子们唱着流行歌曲去乡村 旅行。 经过黑夜、雾霭、雷鸣电闪,他的大脑进了水。他在不同的 房间里说同样的话,他最后的领地仅限于家庭。 他曾经是李后主,用诗歌平衡他亡国的罪名。 他曾经是宋徽宗,允许孔雀进入他的大客厅。 但他无力述说他的过去:那歉收、那丰收、那乞丐中的道义、 那赌徒中的传说。他无力述说他的过去,一到春天就开始 打嗝。 无数个傍晚他酒气熏天穿街过巷。他漫骂自己,别人以为他 在漫骂这时代的天堂。他贫苦的父亲、羞惭的父亲等在死 胡同里,准备迎面给他一记耳光。 他曾经是儿子,现在是父亲; 他曾经是父亲,现在玩着一对老核桃。 充满错别字的一生像一部无法发表的回忆录;他心中有大片 空白像白色恐怖需要胡编乱造来填补。 当他笼中的小鸟进入梦乡,他学着鸟叫把它们叫醒。他最后 一次拎着空酒瓶走出家门,却忘了把钥匙带上。
E〇〇一八三 子曰:“三十而立。” 三十岁,他被医生宣判没有生育能力。这预示着他庞大的家 族不能再延续。他砸烂瓷器,他烧毁书籍,他抱头痛哭, 然后睡去。 子曰:“四十而不惑。” 四十岁,笙歌震得他浑身发抖,强烈的犯罪感使他把祖传的 金佛交还给人民。他迁出豪宅,洗心革面:软弱的人多么 渴求安宁。 子曰:“五十而知天命。” 五十岁的妻子浑身粥渍。从他任教的小学校归来,他给妻子 带回了瓜子菜、回回菜和一尾小黄鱼。迟到的爱情像铁锅 里的油腥。 子曰:“六十而耳顺。” 而他彻底失聪在他耳顺的年头:一个闹哄哄的世界只剩下奇 怪的表情。他长时间呆望窗外,好象有人将不远万里来将 他造访,来喝他的茶,来和他一起呆望窗外。 子曰:“七十而从心所欲,不逾矩。” 在发霉的房间里,他七十岁的心灵爱上了写诗。最后一颗牙 齿提醒他疼痛的感觉。最后两滴泪水流进他的嘴里。 “泰山其颓乎!梁木其坏乎!哲人其萎乎!”孔子死时七十 有三,而他活到了死不了的年龄。 他铺纸,研墨,蘸好毛笔。但他每一次企图赞美生活都时白 费力气。
F〇〇二〇二(身份不明)
泪如烟雨江南 情伤称委婉 叹 白话难道就不堪 |